谁移了愚公的山?

徐菁



前言


Note: The articles in this series do not represent the opinion of CAPA Board.


CAPA: Chinese American Parent Association of Howard County (马里兰哈维郡华裔家长联合会) | http://www.capa-hc.org


猴年春节前有几位朋友和我说,哈维郡公校今年通过争取而得到的春节假日来之不易,应该写篇文章鼓舞一下士气,感谢一下社区,也传授一下经验,使更多的华人社区能为之努力。

我几次提笔(不对,是提敲键盘的指)都又放下了,内心很纠结。我知道要想起到鼓舞士气,并到别处插红旗的作用,文章必须充满正能量。而我此时,心中诸多困惑未解,负能量不少。当然我自忖即使心中没有,假写一篇比央视春晚还正能量的东西还是可以做到的。fake正能量嘛,谁又不会呢?但这有违我做事的初衷,不写也罢。所以就搁置了。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此处应有会心的笑声),各微信群包括邻州的都在议论春节放假,反对的人虽是少数,但言辞却极为激烈。之后挺梁游行接踵而来,使我有了很多感触,而挺梁虽然和春申看似两件完全不同的事,却是有着深层的内部联系的。

而更让我不能平静的是从春申和挺梁延续下来的激情,点燃了很多哈维郡华人对政治的关注,大家开始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2016年大选中。写文章的,出主意的,立即行动的,我本想歇歇都歇不下来。CAPA组织设立的选民注册站不日就要在本地区4个中文学校同时开始,而更多的人准备扩展到更多的点去。本计划的10人志愿组,由于前来受Board of Election培训的人数远远大于预计,而扩展到20多人,并还在不断扩大。哈维与邻近几个华人集中的县比,属于华人少的,而我们能这样团结一致,轰轰烈烈地做了那么多事,我除了感动,只有感动。

感动之余想把春申的前因后果写下来,如果能引发些许思考和讨论,我就没白费力气。我初衷极为朴素,思想觉悟比较低,所以文章很不政治正确,看不下去的请止步。

(1)

事情要从2013年秋天说起。我作CAC(Community Advisory Council) representative也有些时日了。在一次CAC会议上,一位校历委员会(Calendar Committee)的成员向我们介绍了校历讨论的进展和讨论的一些话题,其中热议话题之一就是犹太人的两个节日Rosh Hashanah和 Yom Kippur放假引起很多质疑。这两个节日不是州里法定假日,却因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犹太老师非常多,他们都请假过节,连替代老师都找不到,所以1979年BOE通过增加这两天作为HCPSS的法定假日。可是有人提出,那是30年前的数据,现在是否还有那么多人会在这两天缺勤呢? 回答是:不知道,因为这两天已是假日,无法统计出勤率。再问,是否调查一下师生里有多少犹太人? 回答是:问人是否observe某个节日是犯法的。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更新数据是无法得到的。

我心里生的那个闷气,这两个节日都在9月份,孩子们刚开学不久就要频频被打断学业,被过两个我连念都念不清楚的节日,简直岂有此理(我那时政治觉悟很低,政治不正确的话在心里想想还是可以的吧?)更可况那些双职工家庭,还得付daycare的钱看孩子,真是没地儿说理去。看着那些CAC的资深大佬们对此事都不置可否,就体会出里面水深得很。所以我保持了沉默。

2013年我自己是什么状况呢,我个人参加学校和校区的事物越来越多,从学校PTA到校区的各种Advisory Committee都有不同程度的涉猎,但参加得越多越感觉到华人不参与学校事物对华人整体的负面影响,但苦于没有途径改变。我只是个普通家长,没有任何身份(比如哈佛妈妈,比如成功人士,比如侨界领袖)自忖无法吸引大家来听我絮叨。我有时候自己都怀疑:徐菁,你凭什么说三道四的,你自己还在黑暗中摸索呢。尝试过请我们这里非常有影响力的中文学校出面改变这种华人几乎零参与的现状,以无果告终。还记得有一次在中文学校的毕业典礼之后,我请有兴趣的家长来听一下如何作room parent. 当时食堂里一片混乱,大家在忙着吃东西,大多数人没搞懂room parent是什么。后来陆陆续续来了4,5个家长听了一下,也就做鸟兽散了。

就这样经过各种尝试和无果摸索,一晃到了2013年秋,就像前面说的,我虽听到了校历委员会对犹太节的争议,却保持了沉默,也从未想过我会有一日参与到这一争议当中去,因为那时我们华人社区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我想都没敢想。

但这一年又有其他的重要事情发生了,即Common Core, PARCC考试要phase in. GT考试也从SCAT变成了CogAT. 我因为在各种committee中,比较早就得到了消息,而我知道大多数华人家长一定会很关心这些新教材,新考试,但因为没有参加会议而无从得到信息。所以我决定开办讲座把这些消息传递出去。2013年11月,我得到了中文学校的支持,很快订到了教室,并帮我发了广告。讲座进行得非常顺利,大概来了40多人。期间有人问我是不是给教育局或在县里工作的,为何我有这么多别人没有的信息。我说我只是个普通家长,多参加了些会而已,这些全是公共信息。家长们很吃惊。这个问问题的,不是我的托儿,但给了我机会说了我想说的话。

我又一想授人于鱼不如授人于渔,如果大家这么关心这些议题,应该让大家知道得到信息的途径,而不仅是从我这里得二手资料。更何况一人之力毕竟有疏漏,有偏差。于是我举办了第二次讲座,讲解PTA的组织运作,如何参与学校各种Advisory Committee,以及家长如何通过这种参与影响学校的重要决定。也提到了校历委员会的一些争议,连带着抱怨了一下犹太人可以放假,华人的春节却连提都提不上。会议期间有人提出华人家长需要自己的组织和平台。提这件事儿的,真不是我的托儿,但真的帮我提了我一直想提又没敢提的想法。

这两次讲座有七十多人给我留了email. 所以我发email请每一位想参加华人家长组织筹备的热心人于2014年3月来参加会议。与会者12人,为组织起了名字HCCPG (Howard County Chinese Parents Group),制定了下一次讲座议题,即小学升初中所面临的挑战。我还号召与会者把各自学校的华人组织起来,并且尽量参加各个committee. 之后除了这个颇受欢迎的讲座在5月份如期进行了之外,各校的组织并未做起来, 也没听说谁常规地去PTA开会或报名做PTA officers或做Advisory Committee的代表。我感觉这可能又是一次无果的努力。倒也没觉得沮丧。我已屡战屡败,再败一次也无妨。


(2)


2014年7月,我看到了学校2015-2016 校历委员会在招at-large的委员。我想这可不能乱来啊,如果想把犹太节日拿下来,前面各类人已前仆后继好多次了,也没人能撼动,华人如此无势,如何去当这出头鸟?把春节放上去吧,首先华人不一定支持啊,多放一天假,还要花钱找daycare看孩子 (春节申请成功后,我们听到很多这类议论,主要是邻郡的, 我郡人民估计是看到我们几个干活的辛苦,有意见也砸得很轻,但我还真不是马后炮,当时就想到有人会抱怨这一点)。再说争取下去的结果必是引起其他族裔都来争取,到时华人一定怨声载道,如何收场啊(真真不是马后炮,当时就想到了这点)。所以,我未搭理,去度假了。度假期间,一HCCPG的积极分子email给我校历委员会的消息,并问是否号召一下,看是否有人愿意去参加委员会?截至日期也就几天了。我犹豫了一下,但我想如果不止我一个人在关心此事,那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想我所想,正好趁此机会了解一下其他家长的想法。于是我回可以试试。出乎我意料的是,有一位勇士应征了。我虽心中仍然持疑(不担心外面的阻力,更担心的是来自内部的阻力,外部的阻力可以奋力战斗,内部的阻力却很难处理把握),但剑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虽因屡战屡败,变得比较谨慎,倒也不是临阵脱逃之人。不过这两位真真的不是我的托儿,却真真的把我一直觉得该做,但因多重顾虑没敢真做的事给推动了。

很快我意识到这一次不同。它触动了很多人的核心价值观。过年虽然只是个仪式,只是个象征,但却是我们居美华人满足了温饱之后很自然的一个向往,属于基本人权范畴哈(这个是事后才分析总结出来的,如假包换的马后炮)。就好像农民工即使温饱没我们居美华人解决得那么好,也要回家过年,给多少钱也留不住,因为这不是钱的事儿。(得,这下我把好多人给得罪了,首先怎么能说在天朝的农民工温饱没我们在水深火热的美帝华人解决得好呢?再有那解决了温饱却仍想在春节工作的居美华人,我是得罪得妥妥的啦,这不是说他们连农民工都不如吗?这不是说他们比农民工还稀罕挣钱吗?再次恳请看不下去的别再看了)。

言归正传,我们有了打头阵的,就开始招募团队。我发了email给所有在我email list里的人(那时还没微信哈),请对此事有兴趣的家长前来商讨行动细节。来了5个,总算不孤家寡人了。

会议讨论了各种方案,包括是否要反对犹太的节日。大家一致觉得此方案不可行。首先我们无法一边争取春节放假,一边反对犹太放假,这把我们自己陷入死局,有人说我们可以说东亚人口比犹太人多来justify春节该放假而犹太节不该放,但全县人口与争取学校放假无直接关系,立据太弱,用在校人口又没有确切数据,更何况仅人口是不能做论据的,缺勤率才是学校一直咬住不放的事,而这正是我们的短板。大家太努力啦,春节是不愿缺勤的,学校每天都有缺勤数据,后来也确实有人说数据显示春节那天并没有高于往常的缺勤律(这个不用别人的统计数据哈,眼睛看看就知道了)我们从这个方向论证可对我们不利啊。

那是否可以不提我们春节,只提把犹太节拿下来呢?校历委员会每年都有各类人提过,都不过停在了提一提,大家发泄一下的阶段,从未有过实质性进展。为何呢?无外乎,犹太人有人外带有钱。说他们有人我举几个例子,比如,校历委员会主席是犹太人(撞枪口上了),她虽不能明显违规,但却可在她的职权范围内使得讨论向她希望的方向发展,这在后面我会提到;比如学校里有犹太老师,教师工会会考虑他们的意见,还比如校董里有犹太人。更重要的是犹太人居高的投票率,还有政治献金,BOE是民选官员,谁投票谁捐款他们就重视谁的意见,政治选举中的钞票和选票妥妥的就是我们的短板(至少在2014年以前是,2016年是否会成为我们的转折点?那要看我们每个人怎么做了)。很多人读到这里就开始烦了,怎么学校这样圣洁的地方搞出那么多政治啊? 政治竞技一直在学校里严重存在,是个怎么躲也躲不过的问题,我们每个家庭,每个孩子都在受影响。不参与就不知道,不知道就以为不存在。貌似掩耳盗铃啊。

也讨论过是否干脆号召大家春节不去上学,说实话,到了2016年的今天也许我们哈维郡可以试试,在2014年的当时,我们自忖不会号召得起多少人,就连我们号召的消息都不一定传递得出去,那时的我们不过零碎的几个家长。

最后,我们讨论了华裔社区到底会有多少人支持我们,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是大家过节的愿望是否足够强烈,愿意克服一下由于不能上班而带来的不便。说心里话,我们没信心。当然后来我们得到了哈维郡家长和社区的强力支持,那是因为这两年我们一起走过了很长很曲折的过程,大家的认知共同提高了,两年前我们真的不敢想。最近从听到的邻郡的议论来看,我们两年前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因为这份担心,我们决定这一年只争取把本就是学生假日的教师进修日(Professional Learning Day)放在春节那天,这样既不会影响其他族裔的人,也解除了华人双职工不愿多放假的问题。不过这样做后来有人说我们并没有真正争取到什么,不算胜利。听了这话,我不知如何表情,只好以笑报之了。正印了那句话,众口难调,那只好谁做就调成谁自己的口味了,不然连自己都不爱吃,这饭不做也罢。


(3)


基本方针定下来后,那位应征勇士申请加入了2015-2016 Calendar Planning Committee. 申请过程很顺利,第一次会议受到了Committee Chair Caryn Lasser(我刚才提到的犹太人)的热烈欢迎,因为以前没亚裔参加过。会议结束后,这位勇士决定把我们的提议写成文直接发给每个校历委员,这份提案虽然只短短两页,却经过我们参与者多次修改斟酌。出于礼貌,勇士先把议案发给了Lasser,预先告知一下准备下次会议发给众委员。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Lasser居然电话勇士说,这份提案不能拿出来,也不会通过的。打电话?这不同寻常,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她说的话无法白纸黑字,我提议把电话内容写成email发给Lasser请她confirm她的立场。 哈,不出意料,没回答。好啊,没回答我们就当这次电话没发生过,勇士把我们的提议放到了每个委员的面前。我们的勇士在校历委主席明确表示不支持之后仍能当着她的面把我们的提案放到委员会桌上,真的需要勇气和定力。之后的几次会议,我们的积极分子都轮流去列席,我们两位非常能干的协攻人员在会后与教师工会代表私聊,得到了她的认可和鼎力相助,另外一位学校culture office 的人也支持我们,并且在会上首提了公校年历是围绕Christian Holidays的, 言外之意就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这话都敢说?她可是学校的公职人员。我近期在不同的context 下陆续听到一些华人的一种说法在美国Judeo-Christian tradition是立国之本。这个value应该高于其他value, 我们作为新移民应该顺从,melt到pot里去,而不应该去stir,有人甚至上升到我们华人去stir会挑起种族矛盾,会损害美国维稳事业(老天,咱华人有这么大能耐,我怎么不知道呢?)。联想到有些人因为对哈佛入学标准的崇拜而反对华人站出来挑战这一标准,好像谁不顺从这一标准就是思想觉悟低,是对美国主流价值观不了解,不融入,是把中国的思维方式带来了,帽子工厂开工了。殊不知历史上名校录取制度改过N多次,每次都有政治利益在掺乎,并不如有些人想的那么高大上,说岔了,说岔了。不过此处大家可小息片刻,想想这种说法你是否认同。

言归正传,我们事先已知道哪天会讨论春节放假,于是号召大家那天去列席以壮声势,那天去了8位华裔和韩裔家长,一下会场气氛就不同了,Lasser说话都谨慎了很多,勇士又重申了一遍我们的立场,教师工会和culture office的人也发言支持我们,他们说得真的挺好的,幸亏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也看到了差距和学习提高的空间,更看到了必须尽可能地联合他人才能把事情办成,仅仅是孤军奋战,奋勇直前是不行的。不过,虽然我们是第一次参与,方式还很不成熟完美,甚至有点笨拙,但最终赢得校历委以17:5高票通过我们的提案,即把一个PLD放到2016年2月8日春节。这一届校历委也有人提出了犹太节日的事情,但不太激烈,我们以既定方针保持中立。犹太节日延续惯例放假。

校历委只有推荐的权限,最后决定权在BOE。我们经过校历委的波折感觉到了背后的巨大阻力,我们不敢肯定BOE会通过这个提案。单枪匹马,散兵游勇是走不下去了。我们制定了两条腿走路的方针,一条是继续争取教师工会的支持,一条是要让更多社区华人参与。

后面有点惊喜连连,首先教师工会代表把我们介绍给了工会主席Paul Lemle. 他开宗名义就表示他们在助选四位BOE候选人,他表示了对现任BOE的不满,希望通过把四个人全部选上而变成BOE里的大多数。我们答应助选,条件是选上的人必须支持我们的提案,为此我们做了questionnaire, 要白纸黑字哈。此时,有人善意提醒,不要被教师工会利用了。我的回答:我们不怕被人利用,就怕没人觉得我们有用,有用的人才有价值,有价值的人才会有人和你合作。思考题:这些年因为华人开始参与政治,常常在不同context里听到有人担心我们被人利用。利用是指只有一方获利,或获利极不均等。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吗?怎样让合作关系达到互利和双赢的结果?

接着,我们又写了petition放到网上,并组织家长孩子志愿征集in-person签名。为什么要in-person签名呢?网上签名不就行了吗?其实这类签名是毫无法律效应的,只是为了反应民意。如果让BOE看到大家为此做了很大的投入,不只是轻轻松松网上签个字,这就是民意的强烈表达。硬性数字(比如多少人签了字)是需要的,但这种无法quantify的sentiment才更能让人感觉民意所在,才更有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的非常正能量,也是鼓励我走到今天的最大的动力。我们哈维华人社区拿出了极大的热情,以各种形式征集签名,email (那时还没广泛使用微信哈),中文学校,图书馆门口,遍地开花,冬天的室外,是孩子们温暖了我的心。有的孩子把请愿书带到了学校请老师同学签字,有的孩子在YMCA活动间隙征集签名,收上来一张张的签名单上有的皱巴巴的,有的上面还有吃的东西的印记。此处我有泪,你呢?

12月BOE就校历举行公共听证(public hearing), 我们号召华裔和韩裔社区穿红衣列席。并鼓励大人孩子来听证会做陈述(testimony). 离听证会3天,我的电话开始响起,不少人纷纷向我表示不能让那么多人去听证,更不能那么多人发言,会招人烦的。我在此期间和若干人吵了架,甚至说了重话,看到此处请多多原谅,知道你们其实都是善意。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后来都理解了这种做法,其实这种做法既不是前无古人,也不会后无来者,只是我们华人很少参与才会对这种形式陌生,由陌生而产生不适甚至恐慌。这没关系,我们新移民凡事都有个认识过程,我也在摸索,基本是现买现卖的状态。相信随着我们整个社区认知水平的提高,会对这种形式慢慢适应的,也或许可以摸索出更有效的形式和方法。

听证会一共去了七,八十位华裔加韩裔家长,会场一片红。一共8个大人,8个孩子做了陈述。我们还呈上了征集来的1,400个请愿签名。这对BOE产生了极大的压力和影响。

2015年1月份BOE就年历问题讨论并投票。此时,我们助选成功的两位候选人已正式进入BOE。她们在会议上多次力挺我们的议案。原来这是真的,助选确实能选出帮我们发声的民选官。以前理论上相信,但没亲身经历,还是有点半信半疑。这回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信了。最后BOE通过了校历委员会提议的2015-2016校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2016年的春节可以有一整天和孩子一起庆祝了。

事情到此终于告一段落。衷心感谢所有以各种形式来参与的人,包括来和我吵架的人(因为你们关心,才会来和我吵)。据我们所知还没有其他县教育局通过类似提案,我们共同创造了历史。


(4)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开始了真正的组织建设,因为我们意识到HCCPG这样非正式的组织形式已经让我们越来越走不下去了,名不正则往往在对外时变得捉襟见肘,不硬气。好在我们在整个春申过程中取得了很多社区成员的信任和支持并建立了google群保持了消息传递的畅通。我们延请所有愿意来服务的社区成员组成了筹建组,历时三,四个月完成了bylaws, 组织注册,并根据bylaws 的规定成立了第一届理事会,选出了主席,副主席,财务长和秘书长,以及若干个committee chair。 哈维郡华裔家长联合会(CAPA)正式成立。我们理事就是否收会员费发生了意见分歧。不收,所有成立和维持组织的费用都只有最初的这些义工出,这能维持多久呢?可要是收,还会有人愿意加入组织吗?后来我们参考其他州一些组织的做法,决定做个折中方案,即分为高级会员和普通会员两类,高级会员收费有投票权和其他privilege, 普通会员免费但也需注册。我对有人愿意交会费曾高度存疑,现在想想实在愧疚,我太低估我们哈维郡人民的觉悟了。理事会开会决定后,有人开玩笑要打赌多少人会加入,最悲观的说只怕就我们几个会交会费,最乐观的说100. 从去年九月底到现在我们交费会员已超一百,所有会员加起来超过两百。我必须说我们华人对有组织参与的认知在加速度提高,潜力无限。

而此时2016-17校历委员会也开始招募at-large的成员。一位女侠自告奋勇递交了申请表。因为2017年春节是星期六,我们决定申请1/27星期五除夕放假。万没想到的是申请居然被拒,理由是没填孩子所在的小学,而校历委需要平衡来自不同区域的申请者,真的是这个理由吗?家庭住址已填,真想知道小学一查即可。我真想说,Lasser女士,找借口真的是脑力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干好的,好伐?我们抓住这个漏洞给Superintendent 和BOE都去了信,并表示我们希望亚裔在校历委员会里有representation。于此同时,CAPA以组织的名义列席了会议。在第四次会议的时候,侠女终于收到邀请,成为了有投票权的校历委员会委员。

此届会议一波几折,在校历委还未讨论到春节的时候(是按月讨论的),有一位貌似印度裔的律师妈妈对犹太假日做了极为猛烈的攻击,会上大讲还不过瘾,会后还追发email,一副毫无章法,爱谁是谁,想说什么说什么,和人拼命的架势。我们虽不能说多有经验,但也很快意识到这种打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决定和她保持距离,除了讨要当年犹太节日放假的会议记录和数据外,我们基本保持了中立立场。一时间会议气氛剑拔弩张,期间有人想打圆场,提议大家都退一步,把PLD与犹太节合并,遭到多位老师的反对,理由是PLD是老师用来受培训的,要根据教学把它放在最适合培训的日子,而不是根据假日来调整。此一役,一下把老师包括教师工会代表放到了PLD与假日结合的对立面了,使得我们后面的战役极为被动,几乎无人再支持我们把PLD放到2017年除夕的提议。转而把end of marking period放在了1月27日除夕,是个half day。(评:多方博弈就是这样,你可千万般筹划,却谁都没有crystal ball能预测不可预测之事,所以只能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不可因为求全而止步不前)而当我们正在商讨对策时,突然峰回路转,校方指示要校历委做出两个版本的校历供BOE投票,option 1保持犹太节日,option 2取消犹太节日。史无前例啊,我们猜测上面一定有阶级斗争了。虽然不是直接和春节有关,我们看到了转机。(评:多方博弈就是这样,随时随地有你不知道的人加入,他们未必是专门来帮你的,但不妨碍他们此时成为你的盟军)。

两个option在2015年11月的BOE会议上被同时呈上。一石激起千层浪,犹太裔人的电邮如雪片般飞入BOE,据说前前后后五百多封啊。这是有组织的email campaign. 我们后来看到了犹太组织者号召大家的信件,确实组织得井井有条。记得以前为别的事参加过email campaign。组织者曾被质疑,为何每个人要单独写信,多麻烦啊,不如做个网上的petition让大家一签多省事儿啊。如果经过这个冬天哈维郡人民还有此疑惑,就请参看犹太组织的做法,再可参看上面我写的为何需要做in-person的签名,与此同理,愿意多投入表示民意强,不愿多投入表示民意还不够强。而民选官员永远都不能置民意于不顾。道理非常浅显,大家无需过度用脑。

之后犹太组织高调请CAPA, 穆斯林组织,印度和Hindu组织来支持他们。CAPA有个代表去开会了,但我们表现得不太积极。我们为什么要支持犹太放假,还有穆斯林组织,在这个敏感期和他们连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变扭。我是想不清了,所以决定静观其变。

12月的听证会,我们再次号召大家列席并去会场陈述,却并未预料今年由于犹太组织的介入和去年的dynamics 完全不同,更没预料到犹太组织的号召力如此之强。这确实显现出我们经验不足,加之我前面说的,一年前我被电话乱轰,社区有些华人对我们高调参加听证会强烈反对,我自己心里有阴影(是我心理不够强大),总感觉如果over-prepare反而会造成华人社区的不同意见,因此没有特别强调大家需要早去占领主战场,而是放低了调门,甚至在号召家长孩子做陈述的时候也并没使足力气。可我到了现场就看傻了。Board Meeting Room全部坐满穿着蓝衣的犹太人,旁边的分会场也全满了,还不断地有人来,可谓人山人海,最后在另一个楼里开了四个over-flow的房间才把人装下。直接导致的不良后果是,BOE看到的和报纸上的照片全部是犹太人。不能小看这一点,人是感情动物,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可以改变人的想法。

不过我们还是有将近一百人去旁听了会议,并且有包括我们CAPA理事会成员在内的十几位大人和孩子做了陈述。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争取到了华二代州众议员Clarence Lam的支持。他不仅写信给BOE作为我们的支持材料之一,还从另一个活动中赶到BOE会议现场。

我事后总结经验,觉得华人社区包括我自己在内还是见识得少,才会患得患失,进退无据。这次听证会确实让BOE乃至整个社区更觉得犹太人惹不得,而我们华人却被over-shadow. 前一阵CAPA 会员在讨论下步策略,有人提出我们不要在意犹太人的力量,他们是少数。这个我可真不敢苟同啊。犹太人的实力谁都不敢小觑,更何况我们这些要钞票没钞票(政治现金)要选票没选票的华人(我们华人的投票率在亚裔人中都是最低的)。在外面打肿脸充胖子混的了一时,混不了一世,最终要以实力说话啊。一时自己实力上不去,就得和有实力的人合作,和人合作就得有compromise. 什么时候不用和人合作了? 现在美国这样多方博弈的大环境,好像没人敢托大到和谁都不合作的地步。 当然,合作时,何时坚持,何时妥协是个大学问。咱们华人社区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吧。

总之自我评价组织的这次公共听证,由于估计不足而没有达到最佳效果。但也取得了进展,至少把校历委否决的春节放假又重新放到了桌面上。我只能说此一役输赢参半。


(5)


接下来,教师工会和犹太组织积极推动CAPA,穆斯林,印度和Hindu采取联合行动。此时我们已获悉option 1基本会通过,而春节放假的提案还悬而未决。我们两个选项,一是不积极和其他族裔合作,好处是我们可以不表态支持option 1更不用支持其他族裔的假日。我们知道很多家长不喜欢那么多假期,即使自己春节不放,也好过多出那么多假来。我们不合作的坏处是我们有可能春节也放不成假。而且还给人不愿合作,宁可自己不放假,也不支持别人放假,损人不利己的印象。更何况即使没我们合作,他们也能做成,首先,犹太假已经基本决定了,他们此时合作一方面是巩固战果,一方面他们在email campaign和公共听证会上太强势了,他们必须拿出与社区各个族裔合作的姿态,不然有点招人烦。(学习啊,过去几年中常听有人担心华人出头过多会招人烦,怎么把事儿办了还不招人烦呢?犹太人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他们这是N多年遭受迫害甚至几乎没顶中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咱们要是善于学习,就不用交学费了。我的学习心得就是尽量把自己的利益和大家的利益结合起来,这需要大智慧啊)。其次,穆斯林节日放假也是早晚的事,蒙郡在2016-17年度穆斯林就要开始放假了。我们华人即使拼着自己不放假,能阻止别人争取放假吗?

综合这些,我们决定参与由教师工会牵头,多个社区组织参与的会议。参会前,我们在CAPA会员微信群里就此事展开了讨论。大家对犹太人表示了不满,对多出来的穆斯林节和印度节更不满。但讨论到最后我们对底线有了认同:即一定要争取各族裔对春节放假的支持,即使不能像犹太节那样单独放一天,至少要把PLD与春节放在一天。

有了CAPA会员的支持,知道了大家有共识的底线,我们CAPA派出4名代表前去教师工会大楼开会。与会者有教师工会主席,犹太裔,穆斯林裔,印度/Hindu的社区代表。那天会议,犹太Rabbi一再强调我们要团结(united),大旗一举,谁敢冒破坏合作之名啊 (有点国共合作的意思,谁也不愿被说成破坏合作的罪魁),又学习了。好在穆斯林和印度裔代表并未坚持2016-17要放假,只表示要参加2017-18年历委员会的制定。会议做出四项协议,并据此写成联合信。第一条,把2017年PLD放在除夕1/27/2017;第二,坚决反对BOE选option 2 (取消犹太节);第三,今后的年历委员会要吸收多元背景的会员;第四,在各族裔重大节日不容许安排考试和课后活动等,并要严格执行,还特别提到了春节,除夕,中秋节。

我个人在整个过程中最大的感触之一就是犹太人的行事方式。他们先show muscle, 然后再妥协。show muscle的时候不遗余力,团结一致,绝不患得患失,前瞻后顾,妥协的时候高举大旗,让大家利益均沾。真可谓,进则一战决生死,退则一笑泯恩仇(电视剧看多了哈)。这里的妥协不是指放弃他们的节日,那是他们的底线,绝对死战到底的,我说的妥协是指他们愿意让别人也有所收获。

近些年有不少华人开始在关心小家之外的社区和国家,这是进步,有一种说法是我们华人要牺牲个人和本族裔的短期利益来成全美国的长期利益,因为国家的安定团结才是我们华裔的长期利益之所在。其实大家在一片土地上共存,一定的妥协是必须的,但无论作为个人还是群体,一个没有以力量为支持的妥协,只会被视为软弱。大家会有耐心听一个软弱的人治理社区或治理国家的理念吗? 只怕没有。那么如何管理社区和国家就只能由别人说了算。别人嘛自然很多想法和你不同(夫妻俩还可能对如何治家有不同意见呢)。此时如果别人制定了对你不公平的游戏规则,怎么办呢?华人一般的做法就只有忍了,或自欺欺人的说,其实我没觉得这不公平。一次次的忍耐,我们没了声音,于是有了大学录取不公平,有了专门针对华人的Sherry Chen案,有了替罪羊Peter Liang。这些对我们华人的不公,难道不也伤害了美国这个多族裔国家的长期发展吗?一个家庭的长治久安决不能靠夫妻中一方的长期忍耐来实现。国家也同理。 又说岔了,我想说的是要想妥协,那也是在显示了力量之后。力量之后的妥协才能真正make a difference, 更好地为社区和国家做贡献。

拉回到春节申请,多方会议之后,我们发起了email campaign,发动社区力量把联合信email给BOE。一个星期之内又是几百封。BOE委员Cindy Vaillancourt 给每位向BOE发信的人都回了信,提议向州里申请免掉Good Friday和Easter, 犹太节及所有节日都不放假,这些天可请假不来,而学校也不在这些天教新课,作为Reading Day让学生做independent research 或赶拉下的课业。此提议听上去很有诱惑性,但我们分析下来可通过的可能极小,首先马里兰从没听说任何一个学区能够免掉Good Friday 和 Easter, 这个难度太大了,估计不仅州里不会同意,哈维郡大多数人也不会认同。即使州里能通过,8个reading day自觉的孩子也许能做点事,大多数孩子就是在混日子了,这个提案大多数家长都会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凑那180个法定的instruction day,估计会在一片反对浪声中搁浅。如果我们积极赞同这一方案,一旦不通过,我们很难再自圆其说地去申请春节,而且损人不利己,让他人侧目。综合分析我们决定虽然这一方向会有很多华人家长喜欢,却是个死胡同,不能朝这个方向走。


(6)


BOE于2016年1月召开了例会,讨论校历。会议上有点唇枪舌剑的意思。Superintendent表示支持option 1 on 2016-17 calendar, 以后的校历将作survey 决定。这里插一句,以前有人提出请学校调查犹太裔人数,校方答曰犯法,此时他们解释做survey是合法的因为是volunteer的,而前面说的可以申请免掉Good Friday和Easter也是个新说法, 以前都被告知州里定的日子不能动。这使我们看清了一点,制度内和制度外的人是信息和权利都不平等的,体制内的人拥有解释权以及我们非专业义工所无从知道的信息。

会上,Bess Altwerger首先提出7条,包括犹太人放假及把三个PLD和除夕,穆斯林及印度节合并。遭到Superintendent Foose派来的代表的反对,理由是PLD是给老师培训用的,it's curriculum-based, cannot be used to accommodate other needs. 此时有意思的事发生了,曾经在各种场合多次公开反对春节放假并指责我们create drama的Ann De Lacy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居然成了支持我们的急先锋,并大胆指出现在的Howard已不是Judeo-Christian为主导的了,既然Christian holidays放,别的节日也要放。讲的好振振有词啊,感觉她春节放假的愿望比我们还强烈呢,我震惊,我无语,I服了You, 好吗?她今年要参加re-election,算她狠。她才是真正的drama queen.

接下来几位说得四平八稳,老话常谈。支持放假的把inclusive,fair, diversity, respect, culture awareness这几个词来回排列组合,反对我们的说不能因为节日打断课程,需要更多数据支持。

而Rachel Lin给了我们最大的惊喜。介绍一下Rachel, 她是由全郡学生选举出的student board member, 在绝大多数议题上与其他成人BOE委员有相同的投票权,她是12年级学生,一半华裔血统。她受我邀请成为Youth Leadership Club的荣誉会员,并且在一次俱乐部例会中和其他俱乐部孩子一起参加了春节放假的讨论,虽然在会前她和我打招呼,因为她的特殊位置,不便就此发表意见或表态,但会听取其他俱乐部成员讨论,瞧,多靠谱一孩子。为了避嫌,我从未问过她对此事的立场,所以心里是有担心的,不知道像她这样好几代之后的华裔对这个问题会怎么看,甚至会不会为了证明自己已融入而更要和我们保持距离?我也只能寄希望她能多听取俱乐部孩子的意见,多多少少接受点我的影响,仅此而已。

可她在会议上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她显然做了充足准备,把她对春节放假的支持表达得坚定明确,而又有理有节。她从学生的角度讲到如果缺课庆祝自己的节日将会影响课业,因此只能在保持自己的传统节日和繁重的课业之间做选择,这样对学生是不公平的。她还讲到了电视媒体中少数族裔的正面形象很少,使得大家对少数族裔有偏见(我感觉她说到此有点情绪小激动),因此学校对学生进行多元文化教育非常重要。她特别提到了和CAPA青少年领袖俱乐部成员的互动,使她了解到移民家庭在融入主流文化中的纠结,而像她这样的混血家庭更有身份认定的问题,所以保持家庭传统对他们非常重要,要他们在传统和课业间做选择是不公的。

请容许我在这里稍稍停顿,表达一下我最深的想法。Rachel短短的讲话让我感动落泪,作为一位母亲,最能触动我的永远是孩子,最能鼓励我的也永远是孩子,Rachel 这样的下一代(还有我一直在支持的国会众议院候选人24岁的Lindy Li) 给了我启发,给了我灵感,给了我力量,我是为他们这样的孩子去做我该做的那一份的。也许有人会说我是个感情用事的大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这些年不管哪个华人做哪件事一定都有人在旁做着‘聪明’的点评。确实,我们需要冷静的思考,它使我们的行为保持在一个理性的框架里,但冷静的思考永远不能代替灵魂的感动,因为我们都是热血的人。如果只有精打细算后的行为,没有灵魂深处的呼唤,那么这个社会就只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了。你喜欢在这样的社会里生活吗?我们要用脑思考,但更要用心做事。

好,心灵需要休憩,让脑子继续活动。经过两个小时的讨论,BOE 以8:0通过决议,2016-17犹太节照放,加上Lunar New Year eve, Dewali,Eid Al-Adha也全部都放, 这后三个节日具体怎么放打回校历委员会重审。同时,学校将做survey统计各个节日的人数,2017-18年校历的制定将参考这份survey.

晚间10点多我接受了华盛顿邮报电话采访和巴尔地摩太阳报电邮采访,这两份报纸都做了比较正向的报道。至此似乎尘埃落定,但我并没感到正能量满满。相反,我感到有很多丢落的碎片 (missing pieces), 不知该如何寻找,如何拼凑。


(7)


后来一些天,哈维华人社区额手相庆,我们都颇受鼓舞,在各校以各种大大小小的形式庆春节,甚至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联系好了在图书馆做中国文化展示活动。与此同时,春申在邻郡也引起热议,特别是在犹太节本不放假的Fairfax County,VA, 更是有很多疑惧,害怕此波影响到费郡,造成各个族裔都争取放假而影响教育。

春节没过完,又发生了轰轰烈烈的挺梁行动,听到了对此事的各种声音。而在这连轴转的事情当中,我丢落的碎片非旦没拼凑起来,反而更不知如何寻找,所以想写点东西,理理思路,于是就有了这一篇。

我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华人这些年到底在争取什么?而为什么每一次的争取都有那么多来自华人内部的反对声音? 我们作为一个群体是否有共同的诉求?这共同的诉求又是什么?我反对简单而武断地说华人不团结,或华人不懂政治,不懂美国文化,自私自利,只看自己腰包,注重眼前利益,等等。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个愿意负担一定社会责任的人you have the obligation to think beyond that.

这两年在华人中引起强烈反响的事一件接一件,Jimmy Kimmel,反SCA,哈佛申诉,陈霞芬和郗小星,一直到Peter Liang. 每一次事件都有很大一部分华人强烈感受到不公,但每一次不公好像总有合理的解释,甚至不用我们反对/抗议的对象解释,我们华人内部已经吵翻了天。

春节申请在华人内部造成的影响力无法和那些大事相比,但反应的问题确实非常相似。仔细剖析一下也许有助看清更广泛的问题。首先,我们到底在争取什么?在整个申请过程中,我除了听到希望我们能给孩子文化传承,还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就是为什么犹太人的两个节日都放,而我们连一个节日都没有。所以我们的诉求之一是被公平对待。这些年华人内部争论的一个焦点是我们是否被公平对待了,系统性不公平是否存在?其实个人是否受到公平对待是个人感觉,即使你本人从未感觉不公平,也无权说别人的感觉是错的,但当一个群体中的很多人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公平的时候,我们必须严肃地想一下是否有系统性不公平的存在。民权运动后,系统性不公平是不能放到桌面上的,这真要感谢那一代非裔,他们为此流了汗,流了泪,甚至流了血。但比较隐性的歧视是否存在呢?或者说得更客观一点,是否由于我们的无声和无势而对我们忽略,虽未主观歧视,但客观上造成了不平等或双重标准?由于普通民众和当局者掌握的信息不平等,使得我们业余选手无法像法庭辩论或做科学论文一样完全严格地来论证这件事,比如名校录取,在各校拒绝公布录取信息的情况下,我们作为大众如何能全面论证呢?也只好有什么数据说什么了,比如SAT分。但以我们亲身经历的一些事我们是否可以做出个reasonable judgment? 举个例子,我们学区决定小学开Spanish而不开中文,理由之一是这样可以帮助西裔的孩子提高整体学业成绩。也就是说学校拿全体纳税人的钱花在部分人身上可以被接受。但当讨论开中文课的必要性时却要求justify是否对非华裔孩子有益。再举个例子,我们学区有专门负责服务非裔和西裔家庭的部门各一个,却单单没有专门服务占学区20%的亚裔家庭的部门,我们不需要服务吗?恰恰相反,我们亚裔家庭大部分为第一代移民,而亚裔移民面临着文化和语言的特殊挑战,却完全被忽略了。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加在一起,我们虽缺乏严格的科学论证,但也可以做出个直观判断。

更进一步讲,美国的民主其实是建立在普通人的common sense上的,每人一票和法院的jury裁定制都是基于这种思想。我们不能要求自己在彻底了解了一件事后才能发声。如果这样要求,投票选总统则需要对这个国家的外交,经济,历史,法律,社会问题,等等都有全面了解,还要对今后的发展动向有crystal clear的洞察力,才能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按这个逻辑美国有资格参加投票的人恐怕一个也找不出来。基于美国这种信任大众common sense的理念,我们普通大众没有obligation去论证系统性不公是否存在,更没有obligation去做出个可执行方案,这是那些拿了纳税人钱的官员该做的工作。我们作为普通大众,只需表达我们的感受,提出我们的诉求。

具体到春申,有人说那要是每个小节日都有人要求放假学校不是要关门了?其实,我们只需要求公平对待,至于怎么执行那是校区官员该关心的事。真要是节日多到学校无法运行的那一天,我相信有一个提案必会真正放到桌面上讨论:即所有节日包括一些基督教节日都不放假,当然一定还有其他我们现在还无法想到的方案。但这要留给专业人士去做,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就别抢他们的活儿了,别忘了,我们纳税人雇了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当然在提出诉求的时候要考虑策略,该不该提是原则问题,怎么提才能有效沟通是执行中的具体方式问题,这两个问题都要想,但要分开来想。

当然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但这并不表明我们看到不公平不该指出来,不该去争取一个尽可能公平的社会。实际上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进程中,争取平等一直是个非常重要的主题。而对这部分文明的推动往往是起始于社会上一个群体强烈地感受到了不公(与科学是懒人创造的同理),比如美国六十年代的民权运动,就是种族隔离造成的族裔不公引起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华人现在感到不公是给了我们一个历史性的机会,让我们也能参与到进一步推动社会平等与公正中来。这将是我们作为新移民对这片伟大的土地的重大贡献。如果历史把我们摆在了这样的位置,我们责无旁贷。我们的子孙会为我们今天做的努力感到骄傲的。

我说的这些道理以我们华人精英的聪慧应该早想到,本轮不到我在这里说这一大堆。可近些年华人内部争论不休,车轱辘的话来回说,让我感觉到任何事物都有其复杂性,每个人由于各自经历的不同而会对同一个事实做出不同的判断。不少华人相信个体层面上的奋斗,打心里就反感群体努力,也有些人因为本人从未感到过歧视和不公,就认为华人这些要求是无理取闹。我们是否能走出个人经历造成的局限,开阔眼界和胸襟,从而改变整体格局?这虽然很大程度上是个人修为问题,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是否能互相扶持,互相鼓励,共同提高?而不是互相鄙视,互相指责,互相怀疑?在这点上,我真心无法fake正能量说我们可以短期内做到。这不是喊口号就能解决的事儿,而是要我们中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有修为的愿望和努力。但相信我们华人中有一批真正有担当,有社会责任心的人,他们不仅沉迷于吃喝玩乐,老婆孩子热炕头,更不会止步于敲键盘(我现在敲得手酸),他们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追求。我们作为一个群体应该给这样的人以鼓励,即使你不完全同意他的每个观点和行动。大家的鼓励才能促使更多的人愿意站出来为社区服务,为大家发声。只有这样,我们的群体,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才能不断进步。


(8)


还有让我感到甚是不安的是这几年有好几件事都造成我们与非裔的利益直接冲突。比如大学录取,再比如挺梁。这两件事的共同本质是白人欠黑人的债,要亚裔来还。历史上白人对黑人有很多亏欠,这个事实为美国社会主体文化所承认和接受,做出适当的补偿是有必要的。但我们看到的结果却是亚裔为此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亚裔在历史上同样受歧视,比如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比如二战期间的日裔集中营(同样是敌国,德裔和意大利裔就未被关进集中营),就算不补偿我们,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在补偿中付出代价啊。所以我们很不平。可是大家是否意识到,造成这种结果的不是非裔,而是制度本身的弊病,我们争取大学录取的公平和挺梁表面上看是与黑人利益的冲突,但我们反对的实质都是制度的不合理。可是由于我们华人和非裔的价值观相差甚远,造成每次冲突有不少华人自己在心里的假想敌就是非裔。如果我们跳不出与黑人对立的思维模式,我们就无法在一个更高的格局上解决美国的社会问题。美国这些年来理念上的两极分化极为严重(polarized),而黑人与白人的对峙是最严重的分化之一。亚裔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族,处于一个特殊地位。做得不好就是现在这样两边都不带我们玩,我们成了社会的边缘人,可是做好了我们却能成为促使社会和谐发展的动力。有人说别老是拿亚裔说事儿,要想想美国的整体利益,可是我们就是美国整体利益的一部分,我们要让自己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结合在一起,把小我归为大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理念清晰,目标明确,以华人的聪敏才智,我们一定会在实践中把这个命题越做越好,创造力和想象力是无极限的。

那怎么才能让我们的聪敏才智发挥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边都不带我们玩儿的呢?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我们被边缘化,即使想为国家利益做贡献也有心无力。回到我们哈维郡,CAPA因为连续两年组织campaign发出春节放假的诉求,在社区内形成很大的声音,直接效果是教师工会和Jewish Federation这样强大的组织开始reach out我们。几个星期前,哈维郡发生了一起白人孩子在一次家庭聚会上讲了非常种族歧视的话,被朋友录了放到了YouTube上(简称美国毕福剑事件),郡里的非裔组织及领袖立刻召集了包括CAPA在内的所有社区主要组织,联名要求学校加强各族裔间沟通及多元教育。学校作为措施之一,将组建diversity and inclusion committee. 我已申请作为CAPA代表参加committee,希望能帮助哈维所有家庭,孩子和老师有一个安全良好的学习,生活和工作的环境,缓解族裔矛盾,我相信这对整个社区都是一个贡献。CAPA在这些事件中能作为一个真正的player参与到社区建设中来,是因为我们为自己发出了强大的声音,显示我们有力量,有能力也有意愿成为社区建设的一员。我们的意见再也不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所以为本族争取权益不应该被视为站在了社区和国家利益的对立面,而是应该相符相成的。可是这个理念能取得大家的共识吗?只有大家有共识我们才能真正团结成一股力量啊。

再说说挺梁行动,这次游行取得了巨大成功,华人能如此迅速地在40多个城市集结,如此有序又有效地喊出了我们的心声,我想说我们华人这些年真的觉醒了,素质也普遍提高,可之后呢?如果我们继续回到我们惯有的生活,那么我们华人作为一个整体就毫无长进,这次游行也就仅仅成了情绪宣泄。游行只是以一种激烈的方式把沉睡的人叫醒了,可醒了之后再睡回去,就无法实现更深远的意义。

这些年我们华人的认知提高极快,大家已经意识到了参与的重要性,可以说是到了蓄势待发的状态,虽说行动比思想还是迟缓了一步,但通过积累相信会在短期内有较大改观。可是我们没有真正的领者,每次突发事件发生好像总是在群情激愤了之后群龙无首,我们这次行动之后大家会不会也就做鸟兽散了?看得大家着急啊,于是有人在呼唤马丁·路德·张。我不知道华人中是否会有马丁·路德·张,也许这不是我们华人唯一的出路,犹太人就没有马丁·路德·Goldberg.

2016年大选已经打响,我们华人是否能在今年改变我们不关心,不投票的哑裔形象,我们是否能在一些地区成为关键少数?看着各群为选谁当总统吵得面红耳赤,我们华人是否有基本价值观的认同?如果没有,我们又该如何破局呢?我们是否还能发出一个响亮的声音?

我不禁又一次想到了我一直喜欢引用的愚公移山的故事。

我家孩子前些年学过一篇中文课文:愚公移山。这个故事我们华一代都是熟记于心的,因为太熟就不会多想。可我因为自教孩子中文,自然就要把文章多看两眼,试图讲出点什么。孩子学了多少精髓我不敢说,可我自己却似有所悟。从纯逻辑和道理上讲智叟是对的,太行,王屋两座山就凭己力想搬掉,简直是不可理喻,稍微能理性思维的人都会同意智叟的说法,可为什么愚公还去挖呢?为什么他还能忽悠了他的家人和邻居一起去挖呢(他邻居家一七岁孩子都去帮忙了)?感动天帝那是后来的事,愚公和他的亲友们在开始挖山的时候可没指望别人,他是准备子子孙孙都去挖山的,可这样挖真能挖通吗?以我理工科的大脑不禁想,要是愚公们没那么幸运,天帝没被感动,那山还能移掉吗?这个故事好像只能说明他们运气好,毫无可重复性(哈哈哈,能这么想的都是智叟后代)。

我们亚裔的困镜,乃至现在整个国家的困境都让我觉得积重难返,真的像太行,王屋两座山一样重得搬不掉,但不移走又会严重影响到子子孙孙的生存空间。我们作为普通人没有神力,要搬山也只有像愚公这样一锹一锹地挖,可我们能坚持多久呢?如果智叟总在旁边发表着聪明的言论,如果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智叟的话,并且和他一起说风凉话呢?他的话真的挺有说服力的,我都快要信了。如果挖了很多年山仍然不见小呢?如果挖山者意见发生了严重分歧,彼此失去了信任呢?愚公还能坚持吗?如果天帝没被感动,或天帝根本不存在,愚公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我不喜欢就这样在一堆问题中结尾结束我的文章,从小老师就教导我们说写作文要有个观点明确而有力的结语。可是我现在真的有很多百思无解的疑惑,所以还是让我问一句吧:愚公的山到底是谁移掉的?





(作者授权发布)



03/03/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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