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世界日報」2015.7.31~8.1連載 作者 / 陳金茂 康樂老人活動中心的一天,是從一張報紙開始的。那天,我正在聚精會神地翻看著當天的新聞,忽然聽見有人叫我 。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坐在我對面的方芷晃大姐。 她把一張報紙遞給我,笑著對我說:「陳先生,給你看看這個⋯⋯」我湊近,凝神一看,說道:「哦,這報道我看過,說的是侵華日軍南京受降的事,70年了,還是那樣振奮人心啊!」她滿含深情地說:「當年去南京受降的是我的父親呀!」「什麼?你的父親!你的父親叫⋯⋯」「方承荷」「唉呀,」我驚訝地叫起來,「你是方將軍的女兒!」 我的驚訝并非沒有來由。前段日子,為了寫一篇抗日方面的東西,查了一些資料,對於方𠄘荷將軍的事跡,也略知一二。沒想到竟在這兒遇見他的後人,而且是天天在同一桌吃飯、聊天。這無異于面對一段風起雲湧的史實而無動於衷!我笑自己是不是太麻木了? 是的,從方姐的言談中,我知道她的年齡、名字無不烙有歷史的印記。 方姐出生於1945這個最俱有歷史意義的年份,今年正好70周歲,跟中國抗戰勝利70周年相契合。 她出生后的一個月,她的父親(時任國民革命軍七十四軍上校團長)在湘西芷江會戰中重創日軍,10萬日軍兵敗如山倒,迫使日方終於低下囂張頑虐的頭,於當年8月21日在芷江舉手乞降。 這真是「八年烽火起盧溝,一紙降書落芷江」——芷江作為日本向中國乞降地而名揚於世。 俗話說:好運當頭,喜事成雙。那年的十二月,她的父親又因湘西(芷江)會戰中屢建「殊功」,而獲得美國羅斯福總統頒發的「自由勳章」。 因此,剛出生不久的她,倍受父親的寵愛,認為是她這個女兒為他帶來了好運。當母親要他為這個女兒取名時,他說:「這個名,我要好好想想」幾天后,父親為她取了「方芷晃」的大名。 不言而喻,這「芷」是紀念「芷江會戰」;而「晃」,就別有深意,既是她的出生地(湖南晃縣),又暗含「重見天日」的意思。 「這一切,都是我媽媽告訴我的。可惜的是爸爸沒多久就去了台灣。媽媽舍不下故土,依然留在大陸。從此一水相隔,我再也沒有見到他。直到改革開放後,我才跨出國門,跟移居美國的父親團聚。而我媽媽卻受盡折磨與痛苦,五十多歲便撒手人環含冤而死⋯⋯」說到這,方姐嘴角顯出慘笑,「我的出生,給父親帶來了好運,卻給我媽和自己帶來厄運!你說,這不是造化弄人嗎?不過話說回來,正是經歷了這樣的劫難,來美國後才覺得遇到多大的難事都不難了!」 她的達觀灑脫感染了我,情不自禁地接茬道:「這叫「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方將軍於1991年在美國逝世,走完了83載的人生駱。我知道方姐和父親有過一段相處的日子,就向她打聽有關方將軍的事情。 誰知她卻皺起眉頭說道:「父親移居美國后,一直都是深居簡出。平時也不提及過去的事,甚至連自由勳章是什麼樣子,我都沒有瞅過一眼。有時我要他說說當年打仗的事,他總是露出沒啥好說的神情。為此我跟父親相處那麼久,對他過去的事還是所知甚少。」 我說:「這我能理解,你沒聽說過嗎?「越飽滿的谷穗,頭就垂得越低」,我想,你父親大抵就屬於這一類的。」 不過,隨著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的氣氛日益濃郁,方姐也萌發了一個念頭:通過發達的網絡,廣泛地搜集她父親抗日事跡。這不僅僅是為了她的父親,更是為還原歷史真相出一把力。她覺得父親和他的弟兄們的卓著功勳被埋沒得太久了,現在到了該撥開塵埃見青天的時候了。 在我們老人活動中心,方姐是有名的「微信達人」,她每天都跟不下400人的「微友」保持密切聯繫。沒有多久,就收穫頗丰。 由於我們是同桌,一周里都能見幾次面,她都會將她的「戰果」轉發或展示給我看。有揭露日軍在芷江暴行的,有反映國軍在正面戰場奮勇殺敵的,有書法家贈送她父親的書法作品⋯⋯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篇有關方將軍領命前往南京受降的回憶文章。 1945年日軍宣布投降,可國內一些軍方人員對日軍投降持懷疑態度。方將軍(當時為上校)欣然領命接受日軍投降人員。他所在的部隊是第一批進入南京城的中國軍隊。他在南京城東門外聚集二萬余日軍人員訓話:「你們日本人侵略中國,犯下累累罪行。本該處死,現在照我命令可免一死!」他讓翻譯譯成日語後又說:「因著你們的罪行,現在全體向南轉,面向紫金山方向,向我國父孫中山先生行一鞠躬禮致歉!」接著,他又喊道:「因著你們的罪行,命令你們全體向西轉,面向重慶方向,向我們蔣委員長行一鞠躬禮致歉!」最後他又說:「今天我代表中國政府接受你們的投降,因著你們的罪行,向我再行一鞠躬禮致歉!」話音剛落,只見二萬余日軍人員齊刷刷地面向方承荷上校,深深地一鞠躬,低下了曾經不可一世的頭顱⋯⋯ 該文作者在篇末激情滿懷地寫道:「壯哉,吾中華好兒郎!歷史,可能被塵封一時,但每一個曾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付出過的人將永遠被緬懷!方承荷上校他們所建立的不可磨滅的功勳將彪炳史册,為后世敬仰!」 現在,方姐每天晚上多了一份「工作」,那就是在燈下按時間先後順序,一筆一划地整理著搜尋來的資料。她說:「有朝一日,我要把這些資料整理成册付梓出版,讓更多的人都知道他們的豐功偉績!」 在這之後,我發現方姐近來行動有點「反常」:有時早餐后就開始玩「失蹤」。 一天,我忍不住問她都忙些什麼。她悄悄地告訴我:前幾天,她接到朋友的電話,邀她參加「美東華人華僑各界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大型文藝晚會《我們愛和平》」的排練。 我一聽,頓時愰然大悟。 方姐不僅是個「微信達人」,而且還是個愛唱愛跳的「活躍分子」。老人活動中心的每次派對表演,無不活躍著她那快樂的身影。現在有一個這么富有意義的歷史性演出,她豈能拒人於千里之外! 於是每逢排練她都要步行二十多分鐘到金鷹老人活動中心,跟她的先生一塊參加排練。在這期間,她總是行色匆匆,樂此而不疲。 一天早晨,她像往常那樣一擱下餐具就起身要走。我不解地問道:「你在劇中擔任什麼重要角色,至於如此辛勞?」她面有愧色地說道:「什麼重要角色?我和先生只是在第一場的《松花江上》的表演唱里扮演一對逃難的夫妻。」「啊,群眾演員呀!」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又追問道,「那你干嘛那麼辛苦?」這時她卻款款道來:「陳先生,你不知道,每次音樂響起,我就好像穿越時光回到了那個烽火四起的悲慘年代,仿佛看到父親正在天上看著我們,我就不敢有半點的懈怠。」頓了頓,她又繼續說道:「這次演出跟以前不同的是,編導尊重歷史事實,首次出現了國軍的形象。看到他們,我就像看到父親和他的弟兄們,覺得非常親切。當我們演到跌倒路邊時,他們的每一次攙扶,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聽完方姐一番出自肺腑的言說,我有一種「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覺。他們不是在排練演出,而是憑借音符與旋律重返歷史。 勿庸諱言,無論方將軍,還是方姐,我似乎看到在他們的身上有一種共同的特質,抑或說一脈相承的「基因」,那就是賦予所做的事以真正的價值,從而激發出真正的動能,什麼才華、夢想、活力以及意志力等,都會聚合在一起,讓生命彰顯出公用、大用的色彩! 6/17/2016 (@大青DaQing) 请大家尽量提供参加过抗日的在美华人后裔的故事,与大家分享. 谢谢! -- 首届“中美印缅”国际论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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